太太享受着地道⽇式净脸服务,⼥⼠净脸其实和男⼠理发时的刮脸略有区别,主要是清理⼥⼠脸庞上的细微⽑发,并且能够让净脸之后的粉底化妆铺的更平整,更光滑。身后的春⽇⼭南向斜坡⾮常平缓,五⽉的阳光⾜够好,从国⽴奈良⼥⼦⼤学后身的便道笔直向前,正好穿过⼤佛殿和正仓院中间的登⼭路径,然后沿着斜坡的最⾼⼀段⼭路可以⼀路去到春⼭⼤社。
其实,这⼏天我们⼀直都⾏⾛在这样⼀个路径上,⼀是可以避开熙熙攘攘的旅游⼈群,⼆则可以选择⼀些僻静场所画⼀些速写,⼏个制⾼点可以隐约下眺整个奈良城市的容貌,如果没有对⽐,现在的春⽇⼭可谓是整洁典雅,此时此刻,和我⼿中的画册有很⼤区别。
趁着年迈的客⼈要结账⾛⼈,我顺声问送客的理发师道:“昭和20年是19⼏⼏年啊?”理发师语迟了⼏秒钟,要推⻔离开的客⼈操着关⻄⼝⾳答道:“1945年啊”,接着⼜甩了⼀句,“那是终战时期”,之后也没等我⾔谢推⻔⾛了出去。年迈的理发师躬身答谢:“欢迎再次光临!”等客⼈⾛远,回过头来看了我⼀眼:“对不起啊,我的时间和历史的知识都不好。”紧接着,年轻理发师⼿中剪⼑张合的声⾳再次成为背景⾳乐之外的唯⼀噪⾳。画册中的图⽚正好是我眼前的春⼭南坡的景致,虽然是⿊⽩照⽚,但120银盐底⽚的魅⼒还是⾮常了得,很多细节被记录下来。从图⽚中⼈们的穿着来看应该也是五⽉的初夏,满⼭遍的绿草⽐现在的⾼,⼭坡上坐满了踏春的⼈们,有家庭,也有公司活动,很多路径都像是⽺肠⼩道,古建筑残⽚被堆放在路边,整个⼭坡上到处都是⽩⾊垃圾,近处⼈们流露出的神情祥和却难以掩盖狂,这是当今的⽇本⼈神情中难以⻅到的原始情感。就像是刚才推⻔⽽出的客⼈,虽然⼋⼗岁左右,但嗓⾳底⽓⼗⾜,眼神中更是流露出机警和难以驾驭。我想,从⽼⼈的年龄推算,他未必参加过侵华战争,但⾄少也是那个时期出⽣之⼈,⼈性的残酷与恶劣他应该是有所⽿闻的。我在⽇本⽣活过⼏年时间,的确,⽇本⼈在战争结束之后发⽣了⼤变化,不同于战争时期及其之前的⼈,当今⽇本⼈的发展在我看来有其⽭盾之处:直观上,战争的危害让每⼀个⽇本⼈都意识到,⽣命攸关之事不能交给他⼈裁法,为此⽣命的价值取向极端崇尚个⼈⾃由主义,但社会的整体价值取向则暴⾛于另⼀⽅⾯,即极端集体主义和极端公共价值取向不断在抹杀个体主意。总之,⽇本⼈就像是⼀个⾏⾛在熙熙攘攘⼈群中的孤独忍者,每个⼈毕⽣忙碌的就是擦拭⾃⼰过去的⼀切,⾸先是脚印,⼀边前⾏⼀边擦拭⾃⼰的脚印,控制和回收已经放出去的声⾳,并尽可能地控制产⽣噪⾳,此外,⼀切可能产⽣的物质痕迹也是忍者的操⼼之处,总之,为不影响他⼈做到极致。
我不相信⼈能活在极致这⼀状态,我还是崇尚有点⼉瑕疵的⼈性⽣活,⽐如我们可以适当丢弃⼀些垃圾,尤其是在你极度寻找不到垃圾桶的时刻;再⽐如,⽣活的趣也许要强于遍地都是⼈⼯痕迹的近郊和公园,就像远处⻘⼭的斜线⼀定不会归拢在⼀条直线之上,我们需要参差不⻬的审美,如果能够时不时从草丛中惊出⼀些⽆辜的动物则更美。奈良公园的梅花⿅们就有这么⼀点⼉相似情趣,但当我⼀想到它们都是被驯化的动物时,好奇⼼荡然⽆存,不仅如此,还产⽣⼀点⼉给梅花⿅的恻隐之⼼。
就像是渡边说过,不,记不清楚了,也许是三岛说过:“⼤部分时间⾥,我都可以道貌岸然,但有时,我就是想从⾃⼰房⼦的⼆楼往外随便撒泡尿(⼩便)”。这句话道出了⼀种⼈⽣状态,肯定不是忍者的⾃省三身,道貌岸然将掏空⼈身体的⼀切,躯体终将成为⼀种躯壳,漫⼭遍的躯壳在⾏⾛,这会令我丧失踏⻘的兴趣。我更喜欢画册中的春⽇⼭,那是1945年前后,虽然没有颜⾊,但能看到满⼭遍的垃圾以及⼈们开怀的笑脸,还有⼀丝诡异的野性。“真是灭绝⼈性的细致⼊微,太好了,下次还要来⽇本理发、刮脸。”身后是年轻理发师谢客的声⾳。仰头看看太阳在三点位置,热,但能忍耐,我拉了⼀把太太的⼿:“⾛,七爬春⽇⼭去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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