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hexian summer 20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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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花了⼏天时间尝试查数对⾯⼭林中的树⽊，最后的数是不会少于⼗万棵，南⽅歙县的六⽉七⽉⾥，所有⽣物都承受着⾬⽔浇灌，好像只有树⽊和我本⼈表示喜爱，⽔杉和⾹樟都⾮常喜欢⾬⽔，⼭顶的幼树整⽇笼罩在烟雾之中，从淡灰⾊过渡到淡蓝⾊，灰⾊是物质，蓝⾊是虚⽆，是空⽓。⽔彩可以更好地表现意向，在有限画⾯中，⾬⽔中的树⽊是⽔彩表现⼒的扩张，它可以轻松表现树⽊与⾬⽔的任意姿态，效果令⼈惊奇，细想，其中蕴涵着⾃然规律，就像是眼前的⼭林，绝不是⼈为安排的密密麻麻，在有致的排列之中，⾃然韵律起到关键作⽤，这是⼀种并⾮强制性的曲线美。⽽⽔彩也能在相对空间中让⽔和⾊相互⾃然交融，这种交融的结果产⽣了近似⾃然的曲线，同样蕴涵着⾃然的各种⼒交互之美，通过树⽊相互参差咬合达到⾃然曲线之美。

⽼常撂下电话之前说了⼀句：“梅⾬季节多难受啊”！

如今太干了，我就是想浇⾬啊！像对⾯⼭林中的⽔杉和⾹樟，⾬⽔滋润促进⽣⻓的同时也洗涤尘埃，浇⾬还有众多难得之美，⽆论⼤⼩⾬霏，正常⼈都知道躲避，或撑伞，或穿⾬⾐，在⾬⽔⾯前可谓狼狈不堪，鲜有不紧不慢者，或仰天，或俯⾸，均属⾼⼈。其实⾬⽔即是逐客令，顷刻间可以把偌⼤⼀个⻄湖全部交给你拥有，这是什么样的政令才可以做到的事情，何况如今的世界太缺⽔了。仰头细看，晶莹的⽔珠从⾼空中划着条条亮线落下，这是⼀种美，也是⼀种⽔彩世界观的美，因为条条亮线和点点⾬滴毫⽆规律，呈现出的即是⾃然法规。再细看还能看出每条亮线，乃⾄每滴⽔滴中都反射着孤求⾬者的形象，仰起的脖颈⼉与⾼⾼的头颅。难得四处清，难得万籁俱静，也难得能听到⾬线划破淡⻘⾊时空时的巨响，有时我也会⽤两根⼿指捏着⽔桃花的花⻣朵发呆，同时想让眼前的⾬⽔永远下去，绝⽆停息。

⽔还能洗涤世界，让肮脏暂时隐匿，让腥臭挪挪地⽅。⾬⽔知道⽔杉和⾹樟的叶⼦太过沉，上⾯落满了各式灰尘，这些灰尘携带着诸多欲望，让原本清淡的尘⼟夹杂了⽆限的沉，污染这个世界的是⽣物的欲望，他们不仅仅创造了从未有过的污染之物，同时也为⽣产这些污染之物创造了美艳的神话。从神话故事的⻆度观察，⼀切都如此⾃然，⼀切都合乎规律，但这⼀切却都是假象，真实被彻底掩盖。不⽤怀疑所谓的真实，遗憾的是真实早已经烟消云散，就连掩盖者都不知道真实在哪⾥以及还有没有真实的存在！现实是，⼈们只有让⼀个新谎⾔覆盖之前的⽼谎⾔，就像是我们头顶落下的肮脏，⼀层覆盖⼀层，如果没有⾬⽔，我不敢想象，不断累积的肮脏能够积淀到什么程度，趴下来，跪下去，让不断积攒的肮脏再厚上⼏公分，⼈们能够忍耐，⽣物们天性容忍。不过终将有⼀天，⽣物们会被肮脏彻底压垮。

如果仅仅有⾬线还不能让你过瘾，看到远处⾼⼭缓缓流淌的清泉了吧，那是⼗万个⾬滴集合在⼀起的物质、汇集在⼀起的⼒。拿捏好⻆度、掌握好⼒，因为⽔流⾮常湍急，注意脚下不能被滑倒，否则你可能瞬间就在⼏百⽶之外的更⼤更深的⽔域了。让岩⽯合理⽀撑着你不被冲⾛，同时⼜能享受⽔流的冲击，千万不要尝试点数⽔滴的数，就像是我尝试点数⽔杉和⾹樟的数⼀样，结果你只能得到⼀个⼤致的数字，⽔滴太多了。⽔流清澈透明，在你的上⽅平坦宽阔，你⼏乎感觉不到它们急促的身影，只有来到细⼩的转弯部位，加上你卡位在岩⽯之间，此刻的⽔流们才显示出急躁的性情，它们犹如万⻢奔腾，在窄的转弯处开始收拢，之后不由分说地从你身体周围碾压⽽过，⼀种持续的⼒、柔和的⼒，⾃然推拿的⼒，你只需要保持平衡躺在⽔中享受着⼀切，仰望⾬空，⾬线竟然能如此优雅温柔。⾊粒在⽔分⼦中晕染，借着⾃然之⼒，携带着各⾊不同的⾊彩奔向四⾯⼋⽅，蓝⾊和绿⾊还有棕⾊，⽔杉和⾹樟的界限在⾬雾中依然模模糊糊，它们原本就是相互渗透的物种，⾼低有致，在接近天际的部位⽣⻓出幼嫩的枝叶，这些参差的枝叶需要⼀些⻩颜⾊的参与，也只有这个部位在梅⾬季节中轮廓清晰，淡⻩⾊彰显着⽣命的⼒。但万事皆有度，假如⾬滴再急促⼀些，⾬线再密集⼀切，眼前的⼭林将全部远退，细节将完全消失，刚才的蓝⾊和绿⾊还有棕⾊，即便是⻩颜⾊将全部消失，取⽽代之的是万物的⻘灰⾊。

我曾经⼀个⼈拥有过⻄湖，毫不夸张，就是杭州的⻄湖。不需要⾬伞，不需要⾬⾐，不需要避⾬，因为在现世中，想让他⼈为你让出⼀个⻄湖，让出⼀⽚清闲，让出⼀⽚安静是需要极⼤功⼒的，或许是不可能的事情，但毕竟我得到了。⾬中缓步巡视着熟悉的⼀切，所有熟知的物体都融化在⽔彩世界之中，妖艳的花朵被层层灰⾊渲染，看上去也没有那么艳俗了，妖娆的折枝断断续续也将要和天⻘⾊融为⼀⽓，远处的断桥被神奇般和对⾯的绿地相连在⼀起。暴⾬从东到⻄，席卷了整个⻄湖，也席卷了难得的时空，当乌云远离，⼀只眼睛拨开了⻄⾯天空的灰⾊云层，⼏根亮线就是这只眼睛的睫⽑，暖⾊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快步下来，就在快要接触到我脸颊的同时，侧⽬中我看到了四⾯⼋⽅蜂拥⽽⾄的⿊影，诡异的笑容⼀闪⽽过，⼈们要接管⻄湖了。

天晴了，夕阳从左边慢射⾄天际，眼前的⼭林不再神秘，⽔杉直挺挺站⽴在不远的眼前，⾹樟⼤头⼤脑呆若⽊鸡，清新的空⽓让我看的更清楚了，我坚信现在数数⽔杉和⾹樟的数简直就是轻⽽易举，可是我却全然没有了兴致，没有了⾬⽔，也就缺少了精⽓神，万物不再有韵味，尤其是我⼿中的⽔彩颜料、⽔彩纸，它们还有存在的必要吗？即便是⼭林，即便是⽔杉和⾹樟，在烈⽇下开始从盛极⾛向衰落，只是不知道这些⽣物能否坚持到下⼀场⾬⽔的到来。

我决定将⽔彩世界暂时收藏起来，让没有⾬⽔的世界尽快过去，我坚信下⼀场梅⾬不会太远，就像我坚信在不远的将来，我依旧有机会再⼀次拥有⾃⼰的⻄湖。

“喂，常兄好”！我放下⼿中的活。

“⽼弟，这两天我找你去淋淋⾬啊”！常兄似乎想通了什么。

我轻松说道：“随时欢迎，尽快，梅⾬要⾛了”！